編按：
民俗系作家浮果繼尋訪臺南七寺八廟後，為了小說創作展開田調，探索臺灣極具代表性的職業：法師與道士。這常見卻又帶著神秘色彩的職業，我們該如何去理解？究竟是怪力亂神？或者道法只是他們對於世界的另一種詮釋方式？
現世的道士，跟你想像的很不一樣。浮果訪談了三位非常年輕的五術工作者：理丞道長、信立法師、存心堂堂主阿波。三人踏入道法之路起因不同，遭遇不同。
跟著浮果深入瞭解道士和法師的世界，嘗試用不同角度來理解這一代代被保留的臺灣傳統民俗文化吧。
小時候，筆者看過許多殭屍電影，這可能也是7、8級生共同的成長經驗，《殭屍道長》都熟悉到可以跟著徐小鳳飾演的女鬼一起合唱電影主題曲「他的眼光、他的眼光，好似好似星星發光」，對飾演秋生的錢小豪頻送秋波。
電影裡面的道士威風八面，金錢劍、墨斗還有糯米解屍毒，隨便一個掐指喊令就能降妖除魔，直到長大後開始研究，才發現好多電影情節怪怪的，甚至說是為了高潮迭起，編劇添油加醋創造出的靈幻情節，可是距離真正的道士生活很遠。
現世的「道士」究竟是什麼樣的職業？與常見的「法師」有什麼不同？筆者因為小說創作進行田調，研究起「道士」和「法師」這兩門不同領域但有重疊的職業身分，透過關係牽線終於徵得了幾位職業人士的協助，分別是理丞道長、信立法師以及存心堂堂主阿波。
雖然先前讀了許多相關著作，但認識這三位專業道士 / 法師後，我最大的感想是：盡信書不如無書，若無他們的幫忙，恐怕我寫出的小說只能活在古代呢！
無論「丹鼎派」或「符籙派」 不只修「法」還要修「心」
想認識道士這個奇幻色彩濃烈的職人行業，不妨先從古代回溯。參考《中國古代道士生活》這本書，道士依據目的可分成「丹鼎派」和「符籙派」。
丹鼎派最初是求煉金丹成仙，在電視劇《甄嬛傳》中，雍正皇帝為求延年益壽定期都會服用道士煉製的金丹，號稱能延年益壽。
由於金丹多數用的成分都有硫磺或水銀，其實對人體有害，續命不成反中毒，於是後來轉為煉內丹，也就是氣功說的煉精化氣、煉氣化神，希望最後能達到直通虛空。
符籙派指的是以符咒等方術治病為主的各道派，如早期五斗米派、靈寶派、上清派、正一道派等，他們受到古代巫術和鬼神崇拜影響最深，役神驅鬼、消災治病除瘟、濟生度死等都是此派道士的任務。
不管是丹鼎派還是符籙派，都不是只學「方法」，還包含理論。除了辦理科儀、法事需要用到的心經妙法，以及道藏、道德經等都是平日的功課，所以道士、法師其實修的不只是法還有「心」。
道士為何上山？理丞道長的出家之路
道士先粗略依照功能而分成兩派，然而成為道士、法師，自然不是一時興起，每個人一定都有自己的初衷。全真派理丞道長一出現就自帶仙氣，母親是他踏上修道之路的關鍵。
「我從小有陰陽眼，能看見常人不能見到的，經常夢到在地獄的場景，也在曾祖父的靈堂前，看見他端坐一旁。但真正埋下日後成為道士的關鍵是母親早逝。
小一那年，母親臥病，我隨父親去探望，卻看見已逝親人舅公還有時常夢中看到的靈界好兄弟在一旁。當時不曉得民間流傳若見到去世親人來探望，就代表人之將亡。
可即便不懂，憑直覺也知道不是好預兆。因此我開始大哭大鬧，鬧到護士請父親帶我離開，不要吵到病人休息，過不了多久母親就走了。」
這段經歷讓理丞有段時間無法再看見往生者，他將之解讀為一種遺憾，或是不諒解的表現。
生離死別的強烈滋味，讓年紀尚小的里丞開始思考種種難解問題：人為何會死？人死後會去哪裡？但當時，沒有人能解答。
直到讀研究所寫論文時，向一位道長拋出這些埋藏心中已久的困惑。在該位道長的引導下，加上陸續讀了相關著作及經典，開始重新認識中國道教，讓理丞決定前往中國拜在全真派門下，成為出家道士並傳承廣成科儀。
理丞道長自陳不是「科班出身」，意即並非從小家傳，但他是台灣非常稀少的道教出家者，曾於四川潛心修法多年，成為全真派丹臺碧洞宗第二十二代傳人。
他在四川道觀修行，因緣巧合跟玄天上帝結緣，發生一連串奇妙的事。2019 年還在四川的他接獲父親生病的消息，急忙趕回台灣。返回台灣期間，同時在信奉玄天上帝的臺南開基靈佑宮幫忙。
直到父親身體康復，理丞原想返回中國，玄天上帝卻一連給出九個蓋筊！過沒幾天，中國就爆發新冠肺炎，理丞道長於是便待下來臺灣，成為開基靈佑宮的住持，也就是出現在台語文學創作名家許丙丁《小封神》的小上帝廟。
有這段經歷，難怪乎有人用現代版「道士下山」來形容理丞道長的經歷。而他在受訪時也是身著全真派道士的服裝，儘管忙了一天但仍正襟危坐，態度悠然自得。
接案也要看你師出何門！信立法師養成記
為何要將道士及法師分開介紹？原因是兩者雖然互有業務重疊，現在也有道法雙修的情況。不過在古代，道士服務的對象主要是皇家，操辦大型法會科儀例如做醮；而法師則在民間服務，專辦消業除災，且結合風水、地理、堪輿等一把抓。
認真區分，一者對王族，一者對平民，自然做法不同，也影響到外在裝束。服務王族的道士，衣服會比較精緻華麗；而服務庶民的法師則較為簡便。
也因為客群不同，我個人會理解成：道士比較擅長做醮等大型祭典活動；而法師則偏向滿足庶民日常需求，像是收驚祭改、消災補運等等。
不過畢竟現在沒有皇族了，道士與法師的分野已經不再那麼涇渭分明。
當然法師也是有派別之分，被稱為「三緯法師」的信立就隸屬中國道教「嗣漢天師府」，而他本身就是民間習俗常見的紅頭法師。業務範圍包含收驚祭改、桃花人緣、消災補運、祈安禮斗、太歲安奉、離家調回等等，多半是沒執行過也肯定聽過的道法儀式。
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規矩和風氣，法師也是。由於臺灣許多道士、法師是家傳事業，方法不傳外人，與地方、廟宇有良好長久的合作關係。因此若非代代相傳，一開始打入市場會比較辛苦。
信立法師雖然從小也有接觸算命及堪輿，但直到大學畢業後才開始學習道法。儘管各縣市都設有「道士職業工會」，這概念有點類似公部門職訓局，雖然可以學到基本功，但若有心發展，還是必須正式拜師學藝。
「這行很重視師承何處，訓練都是由各自的師門負責。道法分工很細，我跟著幾位不同老師學習，每人精通的內容不同，我多學一點、多懂一點，可以服務更多的民眾。」
真正的「法」並不奇幻，撈麵漏勺也能當法器
信立法師很年輕，還有許多斜槓技能：做手工皂、整復整脊……，也在 Dcard 靈異版分享過許多神奇的經驗。他是個實誠的人，筆者在進入小說創作階段後，亦曾打擾過他，詢問相關儀式細節。
其實他們所熟知的道法就是生存工具，講出來說破了就不值錢，但他很願意說明，不怕外人知道。好比說，他曾提點：「真正的法，其實並不奇幻。」
筆者的解讀是，「法」並不像電影那樣噴火、海浪翻騰那般戲劇化，只是內涵一些亙古不變的通則原理。
好比說，他在 Dcard 分享某次為逢劫個案「七星續命」的經歷，形容法器「收魂網」的方式讓人忍不住嘴角上揚：「收魂網，是的，就是撈麵的漏勺，祭練過後就是個啵棒的法器。」
經過時代轉變，有些儀式或符咒，雖然還附著神秘氣息，卻已經融合進日常生活中。比如「化骨符」聽來像什麼武學絕招，現在則可用來化掉卡在喉嚨的細魚刺；偶爾幫毛孩子剪指甲流了血，「止血咒」就能盡快止血。
法的本質，原來沒有一般人想象的奇幻。在信立法師的鼓勵之下，筆者才能不拘泥於道法的正統，把想出來的小說情節跟道法結合，放手創作，符合娛樂化又同時符合現有框架。對筆者來說，信立法師每次的回覆，都展現出他對於自身道行的自信，以及看待道法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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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田調：浮果
責任編輯：陳默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