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冷的 11 月，臺北迎來每年一度的宗教盛事：農曆 10 月 23 日是青山宮靈安尊王生日，10 月 20、21 日便展開遶境夜巡，是萬華最重要的民俗活動之一，俗稱「艋舺大拜拜」。往年我只是看看網路新聞，今年格外衝動，非去現場不可。傳說中 1850 年萬華地區爆發嚴重瘟疫，由青山王平定；動盪惶惶的 2021，似乎也唯有青山王能鎮邪祟，安人心。
今年中華文化總會企劃的活動「萬華大鬧熱」以「興萬代、振八方」為主題，遶境前一週末在艋舺舉辦音樂祭和市集，為青山王暖壽。整個老城區燈火通明，青山宮燈籠映出耀眼黃光，廳內人聲鼎沸，滾著一碗碗街角攤販鍋爐上的豬肝湯。信步往前，清水巖祖師廟裡有另一舞台，萬頭鑽動。這恐怕是 Covid-19 爆發以來萬華最鬧熱的光景，鑼鼓喧天也值得被體諒。（雖然當地部分居民可能不這麼想）
夜巡，也稱作「暗訪」，起因是青山王率領部屬於夜晚巡查轄區，擒惡鬼，鎮邪煞，保庇闔家平安。據說往昔夜訪時氣氛肅穆，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如今夜巡倒像嘉年華，陣頭將首簇擁，沿路鞭炮號角，浩浩蕩蕩。隨著遶境隊伍經過紅壇再到西門町，很意外許多店面易主，短短半年物換星移。范謝將軍逡巡街巷，大批人潮如追星般舉起手機拍攝，我亦忍不住攝下神祇威儀，願被經過的人民都有平靜度日的福氣。
而後抵達西門真善美廣場，等待尊王「衝轎」。義警與工作人員費勁清出通道，執事隊伍舉起「長腳牌」提醒迴避肅靜，尊王護駕「青山八將」三步一回首，亮刑具，沒有配樂或鑼鼓助陣，唯刑具脆亮鏗鏘，靜謐卻氣勢肅穆，極好看，極威嚴。
過去蜻蜓點水參加過幾次民俗活動，空氣經常瀰漫傳統香火氣味，擠在遶境人群中，忽聞一陣奇異香氣，十分清爽醒腦，很像眾多品牌香水會聞到的蛛絲馬跡。原來那是神轎前供奉的佛手柑薰香，相傳尊王喜歡吃佛手柑，遶境沿途都有人提著香擔，驅除一路邪穢。
「衝轎」是整趟遶境的重頭戲。經過西門町天后宮前，特別清空長達 200 公尺道路，神尊熄燈，宛如跨年晚會全員倒數，一至晚間 8 點遶境人龍便迅速往前通過天后宮。衝轎著實刺激，我也跟著跑過蜂大咖啡和老天祿，轉進西寧南路隊伍才停歇。工作人員點燃滿地劈啪鞭炮，揚起一團團桃紅色濃煙，只見神轎踏過滿地砲紙，從煙霧騰空而出，彷彿親眼目睹神靈降生，感動莫名。
當人處在絕境卻感覺沒有被放棄，便是神成為信仰的一刻。2003 年 SARS 爆發，鄰近萬華的和平醫院封院，許多人腦海中只剩一抹新聞殘影。彼時萬華卻視為疫區人人走避，最後請出青山王，破例在非聖誕的 5 月出巡，當月底疫情便逐漸獲得控制。17 年後冠狀病毒變種再起，如今台灣逐漸恢復一片歌舞昇平，人不得不謙卑不得不感謝：這是一座被眾神眷顧甚久的島嶼。
本文刊載於〈城市學〉專欄，出處：《文化快遞》1 月號 no.260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