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白晝之夜在士林登場，活動範圍涵納夜市，似乎是免不了人擠人，然而因著某些特殊情感還是去了。深夜一點抵達仍是人聲鼎沸。媽祖廟埕有舞動，圍觀人群與食客將小路擠得水泄不通，陌生女子看看 AR 體驗指示，掃興地說，還要另外下載好麻煩喲，不玩了。
漫無目的遊逛，也不是特地為什麼節目或裝置藝術，偶爾停下看看建築物牆投射的動畫。走到台北表演藝術中心發現某些重點體驗已截止，也並不可惜。空地有兩位戲劇系學生打扮妖豔宛若美人魚略瘋癲地在玩笑夾帶表演理念，有點粗糙的戲謔反而更像想像中的白晝之夜，因而大方打開 airdrop 接收他們的演出訊息。
前一次參加白晝之夜是 2019，一見當年的裝置藝術擔當發光巨兔便嚷著要去。白天的內湖過於壅塞，夜半時分的寬闊馬路卻十分舒適，沿路都是大型展品或街頭節目，當作晚間健行也不無聊。天亮太燙，巨兔的光溫潤陰柔，像世界最一寧靜存在。哪怕有人要說只是打卡拍照用我依舊愛得義無反顧。草地漂浮許多燈籠，縈縈白光，不睡者穿梭其中宛如遊魂，魔幻而哀傷，難得一見的台北夜景。
如今白晝之夜更像是喧鬧的嘉年華，像一群趨光動物筆直洶湧前進。交通管制，士林加油站也沒得生意，少年集合起來玩滑板。不接客的加油站，成為極限運動場地，是一有趣光景。白晝之夜實際吸引人的，也許是可以在不合常規的時間做些不合常規的事。例如夜半遊蕩科學教育館，例如馬路中央席地而坐，例如平常早早被趕上床的幼童能在這天熬夜吃熱狗烤魷魚。
每年釋出的地圖節目表我都過目即忘，去白晝之夜的心情像赴一場約，再喚醒一次最初參加的記憶。2017 年那一次，本來不曉得，躺在床上打算睡了看見「松鼠文化」總編輯開直播，分享正在溫羅汀商圈擺攤賣書。「要不去探個班吧？」很常深夜時經過公館，都是靜靜的，稀疏人影坐在路口小攤吃臭豆腐。然而那天路上多半三五成群，挾著光，或朝著光去。
獨立出版聯盟擺攤的閱讀聚落在台北市替代役中心，說是探班，連個飲料都忘了帶，就在攤位坐了下來與總編輯聊天。彼時第一本小說剛出版，陳列在架上像一件衣服掛在櫥窗被評斷有沒有入手的資格。來客多了，總編輯忙不過來，其他探班的朋友也下場幫忙介紹書。眼見有人買下自己的書，強作鎮定道謝，心裡期期艾艾，希望你喜歡。
轉涼的深夜，我們圍坐喝啤酒聊書聊創作聊編輯，也與其他擺攤人搭話。告別時天還沒亮，夜空仍迴盪著高聲談笑和拉開啤酒拉環的聲音，年輕的夢想之光將夜亮成白晝。那是少數感覺自己活進這座城市肌理的時刻。那天總編輯待到凌晨六點才收攤，興奮來訊我的小說幾乎售罄，若不是隔著手機，我倆恐怕要相擁歡呼。也不明白當時怎能這麼容易滿足。
從士林官邸回返的人潮如海嘯，我們並不往浪頭撞，而是朝反方向走。路過間小酒吧，流洩一地的是老歌〈愛情釀的酒〉。秋老虎的深夜仍未寒，去遠遠的地方就著黃燈吃一碗新竹旗魚米粉配一碟紅燒肉。直到此時，更像是我的 2022 白晝之夜。
本文刊載於〈城市學〉專欄，出處：《文化快遞》11月號 no.270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