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請眾神明,紙蓮花流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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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成為自營者,便拜拜得很勤。公司最近的土地公廟位於二二八公園,又稱新公園福德宮,總統府等政府機關都在管區內,被稱為最有權勢的土地公之一。新公園福德宮香火十分鼎盛,供桌一排排齊整信徒點燈,貼著感恩業績達標、榜上有名的謝詞。午休時間常見周遭上班族團隊成群結伴來祭拜;也見過已近中年的男子直挺挺跪在殿前念念有詞,慎重捏著准考證繞香爐三圈。

老家附近也有一座 24 小時燈火通明的土地公廟,做生意的弟弟常深夜打烊後去廟裡,燃三柱清香,金紙一疊,跟祂老人家講講話。今年土地公生日,我碰巧在南部。當晚熱鬧滾滾,發財金疊塔如小山,還搭戲台架大螢幕,樹下聚著人仰頭看歌仔戲鏗鏗鏘鏘,作伙給伯公祝壽。

每逢初二或十六,我便採買好零食去新公園福德宮,有時帶上一盒雞蛋孝敬虎爺。台北搶購雞蛋那時,附近超商空無一蛋,我還想難道虎爺要斷糧,到廟一看,還是很多有心人奉上整盒雞蛋。人不吃蛋,能活;虎爺沒蛋吃,那就是人的不敬。

新公園福德宮並不大,神像前僅一張跪墊,周圍信徒便以此為圓心展開,挨挨擠擠無聲吐露人生最難的關。跪墊成為最能直達天聽的搖滾區,只要有信徒起身,後頭人便趕緊遞補,深怕站太遠了,傾訴失真。

因為拜拜,鬧出不少趣事。有高人指點,說別忘了附近還有臺灣省城隍廟呢,交代各種祭拜細項。當時正逢青黃不接,立刻動身一路走到西門附近金紙店,買了十朵往生蓮及菩薩蓮去城隍廟,每朵蓮花瓣捺紅指印。準備燒金時卻被阻止,原來台北市各大廟宇都禁燒外來金紙,要嘛讓清潔隊收走,要嘛自己去山區指定處焚燒。

金紙店老闆指示西門天后宮唯初一十五開放香爐燒外來金紙。只好去電新公園福德宮,樂呵呵的廟公爽快答應,「好啦!予汝燒蓮花。」立刻告別了城隍爺直奔福德宮,廟公靠了過來,「往生蓮袂當佇遮燒啦!」他邊解釋邊陪著將朵朵菩薩蓮送進金爐,從民俗文化講到相關政策背後的城府。

在那燠熱悶濕下午,弄懂了台北宮廟的規矩,以及神明侍奉者在規矩與人情間的界線。過程是奔波的懊惱的,奇妙的是那天之後卡關的案子幾乎穩穩拿下了。想來那二十朵沾染不少汗水的紙蓮花已正確寄達。

有時累了倦了便外出蹓達,轉去福德宮或城隍廟,未必焚香,偶爾供花,對著神明說說近況;難解的人際糾纏,亦要數說一輪。反正鴕鳥不求籤,便不聞上天教訓。舉香望天叨叨絮絮時,很常想起交工樂隊〈風神125〉:一事無成外出子弟騎著機車回返,夜色裡滿腹羞愧疾駛風中,暗自祈求土地公熄滅回家的路燈,祈求鄰舍已睡去,不敢張揚:「我回來了」。

雄心壯志地啟程,失敗地返航,是異鄉人最憂懼的劇本。於是明白弟弟何以沒事便到土地公廟坐坐。求興旺是一回事,人生有太多難過的關,只能無語說給天聽。家鄉的土地公廟,何以永遠燈火通明呢?也許是為了一個個不敢聲張的出外子弟,面對將來,平安返來。

本文刊載於〈城市學〉專欄,出處:《文化快遞》6 月號 no.26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