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吧!北投,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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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母親來電,素來冷靜的她語氣罕見激動,說剛看完綠光劇團的音樂劇《再會吧!北投》,「好感動,陳明章出來謝幕,全場鼓掌好久。」從小我大概不是個照她想像生長的女兒,她希望我彈鋼琴,我卻熱衷聽樂團,想沒到陳明章成為母女倆的交會點。

對好些地方印象的建立,湊巧都來自於陳明章。〈再會吧!北投〉、〈相逢台北橋〉、〈蘇澳來的尾班車〉、〈新竹風〉、〈幸福進行曲〉,還有傳唱度高到不能再高的〈流浪到淡水〉。那些歌對於窩在鄉間、生活只有讀書寫論文的青年而言,充滿想像與故事。

初上台北,第一次經由台北橋去三重還莫名期待,卻震懾於下班時段的猛虎出閘般的車陣(心想:咦?台北橋就這樣?)終究不死心,有一次久候往民權西的公車未來,乾脆走上台北橋,一步一腳印慢過機車輪,划過波光粼粼淡水河,陽光照耀下橋的那頭似乎有海市蜃樓,卻始終沒有人迎面走來。不由得要相信,也許真有人曾來回踱步於這座橋,懷念未果的初戀。

台北或許就是一個這樣令人偶爾破滅偶爾嫉羨偶爾憤怒偶爾眷戀的地方。因此羅大佑要吶喊「台北不是我的家」,林強精神抖擻大唱「我的理想和希望攏在這」,陳明章則溫婉許多:「一個人,一支吉他,抱著希望,阮來到親切的臺北城」。

電影《天馬茶房》以二二八事件查緝私菸血案事件為背景,時空為日治時代末期至中華民國接管之間的混沌時期,台北大稻埕咖啡店天馬茶房發生的愛情故事。當時台灣文人學士常在天馬茶房談論政局,保留文化傳唱台灣歌謠。〈幸福進行曲〉貫串整部電影,映照大時代下的不幸福與大小衝突。觀影後十多年,經過時天馬茶房僅像城市車水馬龍尋常一景,想像的悲壯湮沒無蹤,幸福的〈幸福進行曲〉像是勾勒出一樁不可能成真的美夢。

陳明章的歌,曲曲都有靈動,〈再會吧!北投〉是我相當鍾愛的一首,寫出那種傷感仍自持不失態的怔忡,低垂眼眉壓抑的日式美感:「春夜的露水/是幸福/是怨嘆/抑是今晚三分醉的結婚禮」。印象當中,北投是一處很不台北的地方,很久前去找朋友,道路廣闊,氛圍悠慢,下午還去公共池泡腳,買一杯獨立小店的茶。

為了尋訪不同眷村,睽違數年又來到北投。沿著山坡路信步到久仰大名的溫泉博物館。空間偌大,舊時代人恐怕更懂何謂 Chill 過生活。有閒有錢,不做他想,來此羅馬大浴場一場熱氣氤氳的洗禮,彩繪玻璃窗花透進束束陽光。以前沒有相機更不知何謂打卡,大廳旁的「望樓」便能名符其實的供人專心遠眺。泡得全身熱呼呼,再到對面的北投兒童樂園玩耍溜滑梯。

那條彎弧的山坡路,領著我們在路口停下買一個沖繩飯糰,再帶一杯古早味泡泡冰,坐在公園旁吃了起來,數著對街公寓的窗戶,度過無所事事的下午。「阮沒醉/阮只是用阮一生的幸福鋪著你的溫泉路/鋪著這條破碎的黃昏路」此情此景與歌確是大相逕庭,就在風吹來的那一刻,稍稍明白為何再會的,是北投,而非別處。

本文刊載於〈城市學〉專欄,出處:《文化快遞》9月號 no.26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