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山區的第一印象,是鬆餅。大學時代到台北找朋友,米朗琪鬆餅正紅,我們一行人跟其他排隊者望穿秋水等店員出來叫號(當時還沒有智慧型手機打發時間)。鬆餅美味程度與人潮成正比嗎?忘了。只記得四大塊格紋鬆餅擠上蓬鬆鮮奶油,綴幾顆豔紅草莓,是南部孩子還很罕見的情調,腰桿不自覺坐挺了。第一次到南西商圈,很著迷悠閒小巷道獨有的寧靜,路樹枝椏間灑落的陽光,為那一盤鬆餅增色不少。
前陣子意外瞥見米朗琪外有人龍,沒意料這多年特色餐廳輩出,位於一級戰區的它仍有忠實擁護者。心裡一算,距離初見它已過 15 年。歲月讓鬆餅從新潮吃食漸漸熟成為回憶的滋味,而昔日少女的嘴,也不輕易被一塊鬆餅收買了。
我對中山區的感覺一直很好。幾乎沒有任何雜音或染污。不常去,但關於那裡的回憶都是好的,在人生不同階段以各色濾鏡浮現。剛北上工作時,特別慣習與人約南西商圈,任何一間窗明几淨的咖啡店,逛逛街旁文青小店,誤以為北漂永遠是這樣浪漫質感的一趟旅程。
而後到一間精品眼鏡行工作,店面隱密低調,來往穿梭都是名流富賈,老闆喜排場要派頭,常無預警吆喝大家去晶華酒店吃飯,邊啖牛排邊談營運策略及巴黎參展。每日穿搭得體經過精品櫥窗林立的中山北路,滿天都是夢幻泡泡。
直到中空泡泡碎成一地,大徹大悟斷尾求生,離開曾孵出美夢的中山北路。豈料某日朋友約在條通吃晚餐,那是第一次踏進帶著神秘色彩的條通。裝潢不起眼,屋內高朋滿座,七成以上都講日語。我們舉筷戳挑油脂欲滴的烤鯖魚,像日劇那些失意中年男子,忙著啜酒和抱怨,融入演歌與嘈雜日語交談背景音。酒酣耳熱步出餐廳,一間間日式小店招牌揣著暖光,把不如意都給勻散了。
有回參加書展結束,與總編輯一起到「詩生活」。街巷裡一戶擺滿書籍的空間夾在兩層樓老宅間,白色底小招牌很委婉地掛在屋簷。總編輯提議去赤峰街吃排骨飯吧,還不到 5 點已有排隊人潮。小店環境不很好,一個大碗,肉排覆蓋著米飯和配菜,顯得草率。澆淋辣椒的排骨出乎意料美味,吃得嘴唇油光盈盈。
「詩生活」名字取得真好,那些聊得興高采烈的文字只能噎在喉頭;生存,仍是唏哩呼嚕扒一碗潦草的排骨飯吞進肚裡最踏實。包包裡裝著幾本不能拆吃落腹的詩集,吃飽是讓自己有做夢的力氣。
年紀漸長,再買不習慣快時尚衣物,碰巧喜愛的台灣自有品牌都在赤峰街,多了造訪的理由與欲望。五金零件、汽車材料行與古著店咖啡館比鄰而居,春秋書店也在此處,既舊且潮,沒有誰吞噬了誰。建築亦美,二樓小陽台清一色不加裝鐵欄杆,老居民的瀟灑,成就了這條街的底氣,揉成一片沃土,養著更多年輕的美夢,也許會碎,也許成真。
本文刊載於〈城市學〉專欄,出處:《文化快遞》3 月號 no.262期